●叢話九 碑帖
周石鼓文
秦泰山石刻
秦琅琊臺刻石
新莽天鳳刻石
漢燕然山銘
漢西嶽華山廟碑延熹八年
漢元儒先生婁壽碑熹平三年
漢熹平石經熹平四年
漢涼州刺史魏元丕碑光和四年
漢幽州刺史朱龜碑中平二年
漢郭有道陳仲弓碑建寧二年
漢淳于長夏承碑建寧三年
漢成陽靈臺碑建寧五年
漢小黃門譙敏碑中平四年
漢圉令趙君碑初平三年
漢巴郡太守樊敏碑建安十年
漢酸棗令劉熊碑
漢楊氏四碑
兩晉六朝碑
唐觀音寺碣
唐化度寺碑
唐孔子廟堂碑
唐九成宮醴泉銘
唐磚塔銘
唐郎官石記序
唐雲麾將軍李秀碑
唐滑臺新驛記
唐麻姑仙壇記
唐開成石刻十二經
四唐碑
唐石幢
後梁鎮東軍牆隍廟碑記
後晉吳越文穆王神道碑
吴越僧統慧因普光大師塔銘
蜀石經
馬楚銅柱銘
宋高宗御書石經
宋表忠觀碑
墨妙亭詩刻
宋刻
明刻
本朝帖
偽法帖
論刻帖
家刻
○周石鼓文
周石鼓文在京師太學儀門內,為石刻中最古,高二尺,廣徑尺餘,形似鼓,而頂微圓,其一如臼。相傳為周宣王獵鼓也。初棄陳倉野中, 【 按續漢郡國志右扶風陳倉注引辛氏三秦記云「陳倉有石鼓山,鳴則有兵」,並非上有石鼓舊文也。今金石家輒曰陳倉石鼓者,恐誤。】 唐鄭餘慶徙鳳翔縣學,而亡其一。宋皇祐四年,向傳師得之民間。大觀二年,徙汴京國學,以金嵌其字。靖康二年,金人輦至燕,剔其金,置大興學。元大德十一年,大都教授虞集始移國學。其篆凡六百五十言,至元中存三百八十六字,今僅存者二百八十餘字而已。謂為周宣王鼓者,韓愈、張懷瓘、竇臮也;謂為文王鼓至宣王刻詩者,韋應物也;謂為秦氏之文者,鄭樵也;謂宣王而疑之者,歐陽修也;謂宣王而信之者,趙明誠也;謂為成王鼓者,程琳、董逌也;謂為宇文周物者,馬定國也,故王伯厚皆駁正之。至楊用修云得李賓之家唐人搨本全文,恐是升菴偽造。今陽湖孫淵如觀察竟取楊本刻諸虎邱孫子祠,亦好奇之甚矣。高宗純皇帝以乾隆庚戌親臨辟雍,見石鼓漫泐,為立重欄,以蔽風雨,即以原文集為十詩,再刻十石,並御製石鼓文序,仍從韓愈定為宣王時刻。聖訓煌煌,垂示萬古,真藝林盛事云。
○秦泰山石刻
秦泰山石刻,唐時已亡,今所傳者二十九字,二世之文也。據宋人劉跂模搨,尚有二百廿三字,可讀者一百四十有六字。據集古、金石二錄,猶存四十字。本朝乾隆初,碧霞元君廟災,則并二十九字亦亡之矣。嘉慶乙亥歲,前泰安令蔣君伯生賦閒無事,獨遊岱頂,聞之故老云:「玉女池中有古刻。」遂車水尋覓,果得殘石兩小塊,審之僅十字,即二十九字中文也。遂搨數十紙以貽海內博雅君子,則有翁覃溪閣學、阮雲臺宮保、梁茝林方伯、孫淵如觀察俱賦詩作跋,為一時佳話。按二世元年是壬辰,至今道光壬辰,已三十五甲子矣。
○秦琅琊臺刻石
琅琊臺刻石,十二行,計八十有六字,亦是二世之文。今在山東諸城縣東南百六十里,三面臨海,即琅琊臺也。案始皇刻石之文,具載史記,凡七處,嶧山、泰山、琅琊、之罘、東觀、碣石、會稽是也。惟嶧山之文獨闕,故宋時鄭文寶補刻之。元至正間,魯人申屠駉又以會稽刻石模於紹興府學。余又嘗得徐鉉所模碣石門墨本刻之焦山方丈,實可補史記闕文,而學者有信之,有疑之,皆尚古之過也。
○新莽天鳳刻石
山東鄒縣野田間新出王莽時天鳳二年刻石,七行,俱有界道,其後有「後子孫毋壞敗」六字,似是墓間石也。今五經博士孟公繼烺移置孟廟。嘉慶庚午春,山東金鄉縣馬進士又於鉅野縣之昌邑聚田間得殘碑一段,僅存銘文,上下亦不相連續,有云「宣仁播威,賞恭糾慢」,又云「奮旅揚旌,殄滅醜類,勛烈煥爾,聿用作詩」,云云,似此人以武功而顯者。惜無紀年可攷,惟存「七月六日甲子造」七字而已。
○漢燕然山銘
吴江翁海村徵君惠余雙鈎燕然山銘,云得之曲阜桂大令未谷,未谷得之玉虹樓所藏宋搨本,真如景星慶雲,世未易見。余細審之,謂必是後人重模,如西之作■〈卤,夕代乂〉,■之作氏,■〈冦,殳代攴〉之作寇,鑠之作爍,敻之作■〈敻,文代夊〉,皆非漢人字體,又脫去「乘燕然」三字。然未谷深於漢隸,必有精鑒,即是重模,亦非近時人所能為之。案此銘,集古、金石二錄及隸釋、隸續、漢隸、字原俱不載,惟劉球隸韻引模數十字。于奕正天下金石志、孫克宏金石志皆謂原石在今宣化府,而絕無傳搨之本,何耶?余恐宣府之本亦是重模耳。
○漢西嶽華山廟碑 【 延熹八年】
是碑舊在陝西華陰縣西嶽廟中,明嘉靖三十四年地震,碑毀,片石無存。海內所傳,惟有兩本,一為商邱宋氏漫堂所藏,一為華陰王無異所藏。然宋本缺十字,王氏本缺百五字,可以辨搨本之先後。近阮雲臺宮保又得一本,云是寧波天一閣藏本,亦有缺字,是又在王本後矣。宮保嘗自刻一石於雷塘祖塋,并將歐陽集古錄跋語真蹟附刻其上,可謂嗜古者矣。
○漢元儒先生婁壽碑 【 熹平三年】
是碑舊藏吴門蔣韻濤學博家,前闕四十八字,後有豐道生題跋,知明時與夏承碑同藏于吾鄉華東沙氏,即真賞齋主人名夏者也。乾隆六十年,余從韻濤姪春皋明經雙鈎得之,以寄翁覃溪先生,曲阜桂未谷遂以刻之京邸,此顧南原作隸辨時所未見。
○漢熹平石經 【 熹平四年】
熹平石經,見於後漢書靈帝紀,熹平四年議郎蔡邕與堂谿典、馬日磾、張馴、韓說、單颺等奏求正定諸經,而刻至光和中。尋遭董卓之亂,焚燒洛陽宮府官舍,碑已殘闕。後魏武定四年,由洛陽移至鄴城。周大象元年,又從鄴城移至洛陽。隋開皇六年,又從洛陽徙至長安。轉移遷徙,碑益漫滅,故唐初已有十不存一之歎。洪氏隸釋所載,不過九百七十又一字而已。余於乾隆五十年七月偶於書肆中購得舊本管子一部,中夾雙鈎五六紙,率皆殘闕不全,細心尋繹,得尚書洪範篇七十八字,君奭篇十三字,魯詩魏風七十三字,唐風三十一字,儀禮大射儀三十七字,聘禮廿八字,公羊隱公四年傳十八字,論語微子篇百七十字,堯曰篇三十九字,又盍毛、包、周有無不同之說及博士左立姓名十八字,合五百餘字,不詳何人所摹。惟視管子第一本上有國初徐樹丕印記,則知為牆東老人所鈎無疑矣。故翁覃溪閣學有詩云:「熹平石經紙摹十,錢子得自徐牆東。」蓋紀實也。自余模勒之後,南昌學宮有重模本,紹興學宮有重模本,如皋姜氏有重模本,而王司寇金石萃編亦載之。五十七年,余北行過濟寧,錢塘黃小松時為運河司馬,又藏有舊搨尚書盤庚五行,論語為政八行,堯曰四行。小松屬余并刻之,均為藝林罕見之寶。
○漢涼州刺史魏元丕碑 【 光和四年】
魏元丕碑,泰安趙氏所藏,世無第二本。洪氏碑圖云:「碑十六行,石已斷剝,所存者行三十一字,題名四行,行四人。」然則洪不言有陰者,是題名即在正面也。翁覃溪、張瘦銅、孔葒谷、孫淵如諸先生俱為考證,實存四百九十九字,較隸釋少二十五字,此本卻多出七字。審其用筆之妙,較張遷結體相似,而蒼勁過之,漢隸中能品也。
○漢幽州刺史朱龜碑 【 中平二年】
是碑係舊紙舊搨,亦是人間希有之物。據隸釋云有四百十三字,今本只有一百六十四字,尚是三分之一。惟碑中書惠兩字,洪氏所無也。
○漢郭有道陳仲弓碑 【 建寧二年】
郭有道、陳仲弓二碑,皆蔡中郎撰文,所謂無媿辭者。惟兩碑久亡,歐、趙亦未之見也。今山西介休驛路旁有郭有道碑,是國初傅青主重書,後鄭谷口又書一碑,與傅書並峙,故顧南原有以五十步笑百步之譏。陳仲弓碑世亦無有,洪氏所載惟有太邱長陳寔壇碑。嘉慶元年,余偶書一本贈山陰陳雪樵騎尉,騎尉遂以刻石,因椎搨數百紙傳播坊間,不知何時流入海外,日本人視為原刻,戊辰、己巳之間,寄信中華海舶,一時要五百本,市者仍以余書翻刻以應之。海外人以耳為目,不知真偽如此。
○漢淳于長夏承碑 【 建寧三年】
吴門陸謹庭孝廉家有夏承碑,中闕「化行」以下三十字,後有豐人叔、楊景西二跋,即吴山夫雙鈎之所自出也。王虛舟所見亦即此本。明嘉靖間,是碑與婁壽碑俱吾鄉華東沙氏故物,今重刻本甚多,不堪入目矣。
○漢成陽靈臺碑 【 建寧五年】
此碑是黃小松司馬所藏,翁覃溪先生定為重刻本,近亦不可多得矣。碑中字數與隸釋相符,惟筆畫間稍有譌處。江秋史侍御嘗釋出數字,可補洪氏之闕。
○漢小黃門譙敏碑 【 中平四年】
是碑前有額曰「漢故小黃門譙君之碑」九篆字,亦小松所藏。審其結體用筆,其為重刻無疑。洪氏亦載此碑,「優游」下似是「氐」字,蓋借作「京邸」之「邸」也。「喪亡」上似是「乃」字,又「七月廿八日癸卯」,今驗此本是「十八日」,俱可證隸釋之誤。
○漢圉令趙君碑 【 初平三年】
往時見海鹽張芑堂徵君案頭有此碑,是全張未裝者,既復見家竹汀先生家亦有全碑一張。洪氏云碑在南陽,即今河南之南陽府。數年之內凡兩見,似此碑猶在人間,或隱於荒山窮谷間,難以尋覓耳。
○漢巴郡太守樊敏碑 【 建安十年】
乾隆四十九年,余寓吴門春暉堂陸氏,友人王晉康示余樊敏碑,視其搨本,的是原刻,為臨一過而還之,以為坊間尚有也。後數年欲購不得,當面錯過,至今猶悔。是碑在四川雅州府蘆山縣,後山陰李松雲先生知雅州,屢有書託其尋訪,終不可得。道光辛卯四月,余在袁浦節署,晤武威張介侯大令,知此碑尚在蘆山,完好如舊,又知高頤碑在綿州之德陽縣城外大路旁。則諸漢碑之存於人間者自亦不少,特無好古之士為之傳搨耳。
○漢酸棗令劉熊碑
酈道元水經載酸棗城有縣令劉孟陽碑,即是碑也。曩時見歙縣巴雋堂氏有雙鈎本,既又見揚州汪容甫家有宋搨原本,雖經殘蝕,其字較多於巴氏,且有出于洪釋之外者。後江秋史又為雙鈎,以巴、汪兩家合參之,然總缺上半截。後見明州天一閣舊搨本,有「君諱熊字孟陽」 【 下缺十字,始接「大帝垂精接感篤生聖明」】 等字,則知江秋史所鈎是下半截也。
○漢楊氏四碑
太尉楊震、沛相楊統、繁陽令楊君、高陽令楊著四碑,歐、趙、洪氏俱有之,惟罕見搨本。嘉慶元年春,青浦王蘭泉司寇遊西湖,攜於行篋。時余在兩浙轉運使幕中,司寇出以見示,觀其刻畫顯著,神氣不侔,且字多別體,與隸釋不合,當是宋人翻本。
○兩晉六朝碑
兩晉六朝之間,最重書法,見于晉書、南、北諸史,而碑刻無多。今所傳者惟刁遵、司馬紹、高植、高貞、高湛、元太僕以及孔廟、乾明、賈使君、鄭昭道、啟法寺、龍藏寺諸碑最為烜赫。其時已重佛法,造像尤多,要而論之,大半為俗工刻壞。故後人皆宗唐法,而輕視六朝,殊不知唐初諸大家之皆出六朝也。 【 余則曰:「譬諸友朋,但擇貞賢可交而已,遑問其乃祖乃父乎?」】
○唐觀音寺碣
陸德明為秦王世民撰觀音寺碣,在武德五年,謂秦王平王世充、竇建德,班師凱旋,駐蹕廣武,值夜雨作,東南雲際,光燄射天,見觀音菩薩全身畢露,王頓首拜瞻,乃建此寺。觀此已開有唐一代奉佛之端矣。余謂德明著經典釋文,世稱儒者,何乃作此語,為後世口舌乎?援儒入墨,當自德明始。
○唐化度寺碑
歐陽率更化度寺碑,李百藥撰文,世無全本。案解大紳春雨集載河南范諤跋語,云慶歷初,其高王父開府公諱雍舉使關右,歷南山佛寺,見砌下有石,視之,乃此碑也,歎為至寶。既而寺僧誤會石中有寶,破而求之,不得,棄之寺後。公他日再至,失石所在,急問之,僧以實對,石已分三段,乃取數十縑易之以歸,置于里第賜書閣下。遭靖康之亂,范氏諸子取而藏之井中。兵罷後,好事者始搨之,已而碎其石,又分為數片。今世所傳宋搨本,皆是也。宋潛溪集謂當時南北俱有翻刻,南本失于瘦,北本失於肥,殊乏率更精絕之氣。則今世所傳宋搨者,恐未必盡是原石耳。
○唐孔子廟堂碑
虞永興孔子廟堂碑有兩本,一在西安府學,一在城武縣學,皆非原刻。在西安者,五代王彥超所刻也,至元、明時已剝蝕不全矣。往時見商邱陳伯恭學士家一本尚有全文,余嘗縮臨刻入小唐碑中。
○唐九成宮醴泉銘
歐陽書醴泉銘,自宋、元、明以來為藝林所重,幾至家絃戶誦,人人家有一本。惟椎搨日多,佳本日少,故字多殘闕,又經俗工洗鑿,滿紙糢糊,率更面貌,十不存一矣。少時聞吴門蔣氏有佳本,據唐搨刻之,一字無損,然未見原搨,不敢信也。惟吾鄉秦氏有舊本,千金不易,有秦仲堅者遂取翻刻,以售於人,謂之秦板。今坊家錦裝檀匣,轉相售易,所稱宋搨者大半皆秦板也。
○唐磚塔銘
磚塔銘,明末時始出土,石已分為三塊,近則愈搨愈壞,又亡去百二十餘字,無全本矣。然得片紙隻字,猶珍藏之不置者,因其秀勁有法,在歐、褚之間,故學者紛紛,遂為名碑,可見古人用筆,一挑一趯,皆有法度可尋也。撰者為上官靈芝,其下惟有「敬客書」三字。學者謂敬客當姓王氏,或又以敬客為方外者。余獨不謂然,撰文為上官氏,則敬客亦姓上官無疑,與李輔光碑巨雅書同一例。今吴門重刻有十餘本,皆以西紙搨之,以充原刻,可發一笑。
○唐郎官石記序
張長史以草書得名,世謂之草聖,惟郎官石記是真書,太倉王敬美家有一本,為天下所無,董思翁嘗模入戲鴻堂帖者是也。嘉慶乙丑歲,余在京師,南海葉雲谷農部以此見示,後有王濟之、元美、敬美諸跋。余為雙鈎一本藏之。近日吴門顧湘舟上舍又取雙鈎重模一碑,立于蘇州府學尊經閣下,以存長史舊蹟云。
○唐雲麾將軍李秀碑
李北海書雲麾將軍碑有二,一為李思訓,一為李秀,其官同,其姓同也。李秀碑本有六礎,明萬歷初宛平令李蔭於署中掘地得之,後為王京兆惟儉取去,今所存惟二礎。康熙中,有宛平令吴涵者移置順天府文丞相祠中,前人載之詳矣。其有全文者,一藏吴門蔣春皋氏,一藏歙人羅養芝家,相傳俱是唐搨,余猶疑其翻本,殆宋、元物也。嘉慶元年六月,余嘗雙鈎蔣本寄翁覃溪先生,先生報以詩云:「觸暑吴閶蔣逕閒,手模唐搨李碑還。心馳六礎苔岑合,袖有千年翠墨斑。想對湖山盟北海,肯隨董莫跋張寰? 【 此碑莫廷韓得自張寰,各有手跋。】 石經重晤中郎後,扁二邕齋待我顏。 【 梅溪嘗手模蔡中郎石經,今又模北海此碑,故余以二邕題其齋扁。】 燕山名蹟幾人知,郭逸鈎模復許誰?借問羣鴻戲海意, 【 董文敏曾模入戲鴻堂帖。】 何如衣帶過江時? 【 畢澗飛跋,稱惲南田蓄一舊本,嘗縫入衣中,以防失墜,云云。】 貞珉元氣憑君得,落筆精微不我欺。今日錢君新拓出,重開仙鶴伏靈芝。」越四年,余至京師,毘陵胡蕙麓為宛平令,即以余所雙鈎者刻石,署壁仍書李蔭舊題,曰古墨齋。蕙麓聞余至,乃置酒招同先生與法梧門祭酒共觀新刻,兩公又賦詩見贈,為一時佳話云。
○唐滑臺新驛記
李少溫滑臺新驛記不載於諸家著錄,似碑亡久矣。吴門貝簡香氏得一舊本,有元人吾衍跋語,遂摹之磚板,可以亂真。又縉雲縣城隍廟記有重刻本,在今常熟縣城隍廟戲樓下南向,明嘉靖壬戌年刑曹杞山鄭公刻,邑人徐栻有記。
○唐麻姑仙壇記
南城縣有麻姑仙壇記大小二本,今人但知有小字本,而不知大字本為魯公原刻。其小字者,則趙明誠所云慶歷中一僧所書,黃魯直猶能道其姓名也。自歐陽集古錄稱之,咸以為魯公親手書,至陸放翁比之羊叔子峴山故事,亦過矣。試觀魯公書碑,如多寶塔、東方朔畫贊、郭敬之家廟、臧懷恪、中興頌、宋廣平、元次山、元靖先生、顏氏家廟諸碑,有書大小兩本者乎?則永叔所謂愈看愈妙者,不過一時興會語,不可遂為典據也。今曾賓谷中丞家有一大字本,尚是舊搨。
○唐開成石刻十二經
余家有開成石經舊本,其用筆絕類歐陽率更,可備書家一格。舊唐書譏其字體頗乖師法,言其與經文相淆雜,非議其書法也。故顧寧人尤詆之,而不知原刻殘闕,為後人修改補綴,以至魯魚莫辨,顧氏未見原刻,但憑修改之本而駁詰之,誤矣。乾隆壬辰歲,畢秋帆先生為陝西巡撫,見諸碑率棄榛莽,瞻顧歎惜,始議興修,賴以不墜。第卷帙浩繁,椎搨之難,裝池之費,不能家置一部也。茲記其目錄于此:周易九卷,計九石;尚書十三卷,計十石;毛詩廿卷,計十六石;周禮十一卷,計十七石;儀禮十七卷,計二十石;禮記廿卷,計三十三石;春秋左傳三十卷,計六十七石;春秋公羊傳十二卷,計十七石;春秋穀梁傳十二卷,計十六石;孝經一卷,計一石;論語十卷,計七石;爾雅三卷,計五石;又五經文字、九經字樣共十石,每石高七八尺,廣三四尺不等,都計六十五萬二千五十二字。乾隆國學石經,即仿開成舊式也。
○四唐碑
畢秋帆先生巡撫陝西時,得唐碑四種,其一為中大夫守內侍上柱國渤海高福墓志, 【 開元十二年。】 其二為京兆府美原縣尉張昕墓志, 【 開元廿四年。】 其三為內侍省內常侍孫志廉墓志, 【 天寶十三載。】 其四為游擊將軍守左衞馬邑郡尚德府折衝都尉左龍武軍宿衞上柱國張希古墓志。 【 天寶十五載。】 乾隆戊申八月,余在先生河南幕府,由黑岡口登舟,乘黃河南下,曾將四碑帶回,安置樂圃之賜閒堂。至嘉慶四年九月,有旨查抄,為錢塘馮鷺亭編修購去,道光六年又為嘉興張叔未解元所得,今在新篁里。
○唐石幢
吴門碑刻,遭建炎兵火,十不存一,故漢、唐之碑絕少,今所存者惟石幢耳。其一在西洞庭山包山寺,會昌二年九月僧契元書;又一幢無年月,與前幢東西對峙;又一幢亦無年月,座上有宋開禧乙丑閏中秋續刻題名;又一幢座上有明僧呆菴道人法住偈語。按朱長文墨池編載有咸通五年于僧翰書在洞庭山者,似即此中之一也。其二在光福寺前,大中五年五月立;又一幢大中六年十二月立,俱正書,亦東西對峙。其三在甪直鎮,今元和縣所轄,大中八年秋崔渙書,有宋皇祐五年重立字樣。其四在常熟北山興福寺,即唐時破山寺也。寺前有二幢,一平原陸扆行書,年月剝蝕不可辨,後有女弟子徐十四娘及樹幢僧智峯等名;一京兆全貞書,亦無年月。按錢叔寶續吴都文粹云:「破山寺石幢,唐大中間建造,宋建炎三年己酉八月重立。」偶閱縣志,竟以為宋時所建,是前人未之考耳。其五在常熟梅李鎮胭脂墩菴中,上刻乾符五年歲次戊戌七月乙未十四日戊申建,又一座同勾當弟子許亮李帖代贊各捨三千文云云。計五處,余皆椎搨之。又一幢在虎邱劍池,顯德五年高陽許氏建,則五代周時物矣。
○後梁鎮東軍牆隍廟碑記
乾隆辛亥歲,余在紹興與修府志,於臥龍山上城隍廟搨得此碑,前載表奏,次列敕旨,最後作記,時在梁開平二年,先武肅王撰文,有官階甚長。碑以城隍為牆隍,以戊辰為武辰,俱避全忠祖父名也。
○後晉吳越文穆王神道碑
先文穆王神道碑在今杭州城外玉皇山之陽,墓前三百餘步,地名頭城門,玉皇山即龍山也。東坡表忠觀碑「龍山之陽,巋焉新宮」是也。碑甚豐大,約高二丈許。龜趺螭首,上有一穿額,題大晉故天下兵馬都元帥守尚書令吴越國文穆王神道之碑二十四字,篆書。本文五十行,行九十字,剝蝕過半,今存者尚有一千八百餘字。取家刻全文校之,皆無悮。撰文者為丞相和凝,書丹篆額者則司農卿權令詢也。余嘗命石工護之,作護碑圖。碑西南三百餘步名玉屏峯,峯下吴氏墓,茶園之內尚有王子忠獻王神道碑一座,亦螭首,碑略小。據十國春秋,太常卿張昭撰文,則剝蝕無一字矣。相傳為明時太常吴誠、尚書江瀾先後佔葬時所燬。乾隆五十八年九月,余始訪得之。
○吴越僧統慧因普光大師塔銘
是碑在臨安功臣山下淨度寺桑園中。碑載普光號令因,為武肅王第十九子,幼通禪理,梁乾化三年出家,住安國羅漢寺,時年十三。梁授法相大師,封安國羅漢寺主,加兩浙僧統。龍德三年,改授吴越僧統,賜號慧因普光大師。寶大元年八月十三日夜,集衆諷經,乃為遺章,申辭王父,圓寂于真身寶塔寺,時年二十有四。王命歸窆於錦里功臣山南,營建塔院。是碑撰書系銜皆磨滅難辨,惟有「鎮東軍節度使」六字及文內「業職忝詞林」五字。十國春秋載皮光業以文字受知武肅,特賜進士第、秘書郎、右補闕,尋遷兩浙觀察使;文穆王嗣位,拜丞相。此碑雖殘闕,而詞句清麗,其為光業無疑。光業即日休子也。
○蜀石經
福州梁茝林先生為江蘇方伯,得孟蜀石經春秋殘本,正文三百九十五字,注二百六十七字,計三頁,共三十五行,皆昭二年傳,左氏之第二十卷也。後有翁覃溪閣學、家竹汀宮詹跋語,考之甚詳,定為孟知祥廣政中據蜀時所刻。曾宏父石刻鋪敍謂為皇祐元年樞密直學士田況刻,非也。先生既賦詩于後,復以示余,真古刻中之秘寶云。
○馬楚銅柱銘
嘉慶四年,楚南苗民既平,有好事者搨得五代時楚王馬殷銅柱銘至京師者。銘文為李宏皋所撰,吴任臣十國春秋、朱竹垞五代史記注皆引之。南昌相國為裝池巨冊,以為至寶。余題其後云:「楚王樹國建功多,銅柱鐫書繼伏波。欲識五溪平復事,誓文墨搨好摩挲。八百年來瘴雨零,行人指點一痕青。吾家鐵券今還守,敢勝溪州柱上銘。」相國見之笑曰:「此的真錢生詩,不可移易他人。」
○宋高宗御書石經
高宗御書石經,在今杭州府學櫺星門內 左右兩廡,計周易、尚書、毛詩、中庸、論語、孟子、左傳七種,僅存八十七石。余於嘉慶初年嘗館於兩浙轉運使署,府學即在其西南隅。每當春秋佳日,輒同二三知己步入學宮,徧觀石經及李伯時所畫七十二賢像贊。曩余倣熹平石經體,書孝經、論語、大學、中庸刻石,即於是時始也。案元史載申屠致遠為杭州路推官,時有西僧楊璉真伽欲取高宗所書諸經石刻築浮屠,賴致遠力拒之,則今之僅存者,寔致遠力也。
○宋表忠觀碑
蘇文忠表忠觀碑有四,一刻有趙清獻官階九十餘字,即宣和書譜所稱有張有篆額者,今不存矣;一刻紹興二十九年歲次己卯三月丙辰朔,曾孫壻左朝散大夫權書,工部侍郎楊偰重刊;一刻行書,本字如大指,今在杭州府學,惟二小石,亦不全;一刻明嘉靖三十九年,杭州府知府陳柯重模,今立在湧金門外重建表忠觀,御書堂前右廡,兩面刻者是也。其紹興間所刻者,本在龍山表忠觀舊址,宋末兵興,觀廢,遂露立于草莽中。至明正德十二年,巡按御史宋廷佐始將此碑移入郡庠,後復遺失。本朝乾隆四年,諸暨余懋棅為府學教授,其同年友趙石函者來視余,忽于齋旁隙地得之,計二石,又缺其下半截,因置名宦祠中,一時名士如傅玉笥、桑■〈山上〈弓攵〉下〉甫、勵樊榭、周穆門、丁龍泓諸公俱賦詩以紀其事。至五十九年八月,余監修表忠觀落成,始請諸兩浙轉運使秦公震鈞、杭嘉湖道秦公瀛、浙江督糧道張公映璣,暨錢塘知縣蔣公重耀從郡庠名宦祠移至觀中,立於御書堂之左廡,而以三石柱副之。于時翁覃溪閣學、梁山舟侍講、阮雲臺中丞亦各有詩文以紀其事,俱刻于三石柱之側,真藝林佳話也。楊文襄一清記云:「表忠觀諸碑十有四,徙於櫺星門北之兩偏,疑此兩石之外,尚有十餘石,不知淪沒何所矣。」案紹興舊刻所云曾孫壻楊偰者,即楊和王沂中子,代州崞縣人,見宋史楊沂中傳,惟稱曾孫壻,殊不可解。據榮國公忱墓志,偰娶榮國第三女,其系銜尚是右中大夫、充敷文閣待制、提舉佑神觀。榮國為武肅七世孫,實是第八代孫壻,何云曾孫壻耶?考古亦無此稱呼也。
○墨妙亭詩刻
宋孫莘老嘗知湖州,彙集漢、唐諸賢名蹟石刻於郡齋,署曰墨妙亭。東坡為作記,並賦詩刻石,中有云:「吴興太守真好古,購買斷缺揮縑繒。龜趺入座螭隱壁,空齋晝靜聞登登。」蓋紀實也。吴興志云元人守湖州,粗砂大石皆磨去,是以漢、唐諸刻無有存者,惟存東坡詩一石而已。後此石亦斷缺不全。其一片嘉靖中王陽明守仁謫龍場驛丞時得之,曾琢為硯,存十二字,見裘文達公曰修記。一時朝貴俱有詩,蔣心餘七古一首尤為絕妙。其一片天啟初黃石齋道周得之,亦琢為硯,存十七字,為吴興姚玉裁所藏,後歸桐鄉汪氏,當時如厲樊榭、丁龍泓、蔣心餘諸公亦各有詩紀之,載吾友張芑堂徵君金石契中。余幼時猶見搨本,今戲鴻堂帖所刻全篇,是思翁取舊刻重摹,非真蹟入石也。
○宋刻
古有碑無帖,隋開皇時嘗以王右軍蘭亭模于石版,其墨本猶在人間。唐太宗既得蘭亭真蹟,命供奉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四人各鈎搨數本,分賜皇太子、諸王、近臣,而一時能書者如歐、褚諸公皆臨搨相尚。又樂毅論相傳為右軍親手書刻者,其餘皆紙素。所傳太宗裒集二王墨蹟,惟樂毅論為石本,當為刻帖之始。自賀季真手模右軍書十卷為澄清堂帖以開其端,至南唐昇元二年,李先主又出秘府所藏右軍真蹟,刻為四卷,為昇元帖,則刻帖成部者,實南唐始也。宋太宗削平諸鎮,四方圖籍悉輸內府,江南文物素盛,藏蓄前代遺墨尤多,至太宗淳化三年壬辰,有詔命翰林侍書學士王著鈎模三代、秦、漢、魏、晉、六朝、唐人諸名蹟,彙刻為淳化閣帖,又有秘閣前帖,然大半皆仿書,或唐人雙鈎,隨意集成,未必盡是真蹟也。米元章、黃長睿辨之甚悉。自此之後,法帖盛行。仁宗慶歷五年乙酉,僧慧超與希白臨模諸帖,刻石長沙,謂之長沙帖。皇祐中,廬陵蕭太傅汝器與其弟汝智相繼宰和州之含山,得劉楚公丞相被賜閣帖,重模載以歸廬陵,謂之廬陵帖。哲宗元祐五年,秘書省鄧洵武、孫諤等請旨,乞以淳化閣所未備,取前代遺墨刻之,至建中靖國元年畢工,歷十二年而成,凡費緡錢一百十五萬,是為秘閣帖十卷。元祐七年壬申,劉次莊得呂和卿閣本臨模為戲魚堂帖,有釋文十卷,因刻于清江,又名之曰清江帖。是年,又有詔旨以淳化、秘閣二帖未有之蹟入石,為秘閣續帖十卷,實居長沙、廬陵、清江三刻之後。大觀初,徽宗以淳化閣帖漫漶,且王著標題率多舛錯,有詔出內府所藏真蹟,命龍大淵等更定次序,又命丞相蔡京重題,名大觀帖,又增入十七帖、書譜並他帖總二十卷,因刻石于太清樓下,為大觀太清樓帖。三年己丑,汝州守穀陽王寀又採集晉、唐、五代名人書刻石,置於郡齋之坐嘯堂,每段皆刻汝州印記,謂之汝州帖。會稽有翻本,黃長睿深譏其謬。又駙馬都尉潘師旦所刻之絳州帖,劉楚公丞相所刻之潭州帖,今人謂之絳帖、潭帖是也。又黃山谷所刻之臨江帖,山谷自有釋文刻于後。紹興初,有國子帖,又米帖。紹興十一年辛酉,郡守張斛集秘閣、潭、汝、臨江諸帖,參校而成為武陵帖,又鼎帖亦張斛所摹。紹興十四年甲子六月,九江郡守林師說為鐫薛尚功鐘鼎疑識帖,後郡守譙令憲又別鐫王右軍之十七帖,置于庾樓,淳熙十二年修,內史奉旨,又翻刻淳化秘閣帖,謂之前帖。又集王右軍樂毅論不全本,與黃庭經起,及唐明皇、歐陽詢、褚庭誨、孫思邈、狄仁傑、張旭、顏真卿、李陽冰、李德裕、畢諴、李商隱、李白、胡英、李邕、白居易等書,共為六卷,每一卷後俱有淳熙十二年三月十九日奉聖旨模勒上石字樣,謂之秘閣續帖。紹熙、慶元之間,太師平原郡王韓冑刻閱古堂帖;開禧二年以罪死,籍沒其家,石入內府,改名羣玉堂帖,計十卷。他如吴雲壑之玉麟堂帖,岳倦翁之寶真齋法書,秦子明之黔江帖,武岡軍重模之武岡帖,前後總二十卷。湖州張氏之烏鎮帖,福州所刻之福清帖,灃陽所刻之灃陽帖,上蔡所模之蔡州帖,彭州所刻之彭州帖,山陰陸放翁之荔枝樓帖,新昌石熙明又模漢熹平石經殘字以及黃庭、樂毅、曹娥像贊并歐、虞、褚、顏小楷,謂之越州石氏本。嘉熙、淳祐之間,曾宏父所刻之鳳墅帖及續帖,前後共四十冊,置吉州鳳山書院,七年乃成。云鳳墅者,刻于廬陵郡之鳳山別墅,故名也。曾又刻有畫帖、時賢題詠帖、宋宣獻之賜書堂帖、廬江李氏之甲秀堂帖、曹尚書彥約之星鳳樓帖、王曼慶之百一帖、曹之格之寶晉齋帖、賈似道之世綵堂帖、太平府學之姑熟帖。嘉定間劉元剛集顏魯公諸書為忠孝堂帖,又留忠宣與曾無玷三帖。又宋人集諸家法書刻石為博古堂帖,又英光堂帖,大半皆以淳化、大觀為祖本而遞增遞改者。亦有采集諸名家法書在諸帖之外者,亦有專刻一家者。凡此之類,皆謂之宋刻。其中優劣之各殊,椎搨之先後,真偽之混淆無序,紙墨之濃淡不同,未可同日而語也。
○明刻
有元八十餘年中,無刻帖者,雖如趙松雪之工書,亦惟究心二王,於有唐一代除褚中令、李北海外,似無當於意,臨模亦鮮。即虞伯生、鮮于伯機、鄧善之、柯丹邱、張伯雨輩善於賞鑒,亦未聞刻帖成大部者。明洪武初,有泉州府知府常性始以閣帖祖本重刻之為泉州帖。周憲王為世子時,又以閣帖為主,而參之以秘閣帖,又增入宋、元人書,為東書堂帖。晉靖王為世子時,又以閣帖、大觀、寶晉為主,而益以所藏,刻為寶賢堂帖。肅王又翻刻淳化閣帖舊本,謂之肅府本。成化間,長洲文徵仲父子刻停雲館帖,章簡甫再模之,今謂之章板,校原刻略瘦。嘉靖中,錫山華東沙刻真賞齋帖。章簡甫又刻墨池堂帖,歙縣吴用卿刻餘清齋帖。天、崇間,華亭董思翁刻戲鴻堂帖;金壇王太史肯堂刻鬱岡齋帖;宜興蔣一先刻淨雲枝帖;雲間陳眉公聚集蘇文忠書,刻晚香堂帖,又集米元章書,刻來儀堂帖;莆陽宋比玉集臨蔡君謨書,為古香齋帖;漢陽太守孫克宏刻東皋草堂帖。崇禎庚辰,陸起龍又刻片玉堂詞翰十二冊,皆陸深書。莫方伯如忠及其子雲卿刻崇蘭館帖。雲間顧從義曾翻刻淳化閣帖十卷,上海潘氏亦曾翻刻淳化閣帖十卷。明末潘允端又刻蘭亭松雪十八跋,後周東山又翻刻之。又曾見有國朝名人書十二卷,皆有明一代之人,不記何人所刻也。海寧陳氏刻玉煙堂帖二十四卷,又渤海藏真帖八卷,又取思翁最得意書為小玉煙堂帖四卷,蓮華經七卷;他如銅龍館帖、大來堂帖、來仲樓帖、鷦鷯館帖,以及汲古堂帖、董氏家藏帖、寶鼎齋帖、清暉閣帖,皆思翁一手書也。
○本朝帖
本朝康熙中,有旨將內府所藏舊人墨跡,遠自晉、唐以迄本朝,編次模刻,題曰懋勤殿法帖二十八卷。雍正中,刻有御書法帖四卷。乾隆中,奉旨刻三希堂法帖二十八卷,又墨妙軒法帖二十卷,又八柱蘭亭帖四卷。嘉慶九年,諭內閣命成親王刻詒晉齋石刻四卷;十年,又命戶部侍郎劉鐶之刻其叔父相國劉墉書,名曰清愛堂石刻四卷,又成親王自刻所藏晉、唐、宋、元舊蹟為詒晉齋模古帖十卷。按本朝刻帖尤多於前代,涿州馮相國之快雪堂帖,刻始于崇禎末年,至本朝順治初尚未刻完,遂以行世,故僅有五卷,而題頭亦未全也。自是以後,真定梁蕉林相國刻有秋碧堂帖八卷,王孟津相國有擬山園帖,華亭沈氏有落紙雲煙帖,又賜金堂帖,陳香泉太守有予寧堂帖,虞山蔣相國子名洲為山東巡撫時,刻有敬一堂帖二十四卷,丹徒笪解元重光刻有東書堂帖四卷,江西曾觀察恒德刻有滋蕙堂帖十卷,揚州江氏有潑墨齋帖,唐氏有秀飱軒帖,曲阜孔氏有寶鼎齋帖,孔舍人繼涑刻有玉虹樓鑒真帖十六卷,又取張文敏照平生所為書曰玉虹樓帖十六卷,舍人孫昭薰刻舍人手書為隱墨齋帖十卷,長白鄂公西林為陝西巡撫時,刻有環香堂帖,嘉興唐作梅大令刻有綠蓑山莊帖,大興李味莊觀察刻有平遠山房帖,雲南周侍郎於禮刻有春雨樓帖,陽湖孫淵如觀察刻有平津館帖,吾鄉秦蓉莊都轉刻有寄暢園帖,嘉善謝若農編修刻有望雲樓帖,吴縣謝氏刻有褉蘭堂帖,錢塘金氏刻有清嘯閣帖,南海葉氏刻有貞隱園帖,揚州鮑氏刻有安素軒帖。近崑山孫少迂刻壽石齋帖,蜀中卓海帆刻快霽堂帖。余與盛松雲員外先刻有詒晉齋帖四集十六卷,皆詒晉齋主人書也。
○偽法帖
吴中既有偽書畫,又造偽法帖,謂之充頭貨。舊有含翠亭偽帖,以宣城梅鼎祚真娘墓詩為米南宮詩,後有「元豐壬辰米芾書」字樣。考元豐紀元始戊午,終乙丑,而無壬辰,其為偽蹟可知矣。更有奇者,買得翻板絳帖一部,將每卷頭尾兩張重刻年月,以新紙染色搨之,充作宋刻,凡五部,一曰絳帖,即原刻也,二曰星鳳樓帖,三曰戲魚堂帖,四曰鼎帖,五曰潭帖。各省碑客買者紛紛,其價甚賤,不過每部千文而已,遂取舊錦裝池,外加檀匣,取收藏家圖章如項墨林、高江村之類印于帖上,以為真宋搨。而官場豪富之家不知真偽,竟以厚值購之,其價不一,有數十金者,有百餘金者,有至三五百金者,總視裝潢之華美,以分帖之高下,其實皆偽本也。嘉慶初年,有旌德姚東樵者,目不識丁,而開清華齋法帖店,輒摘取舊碑帖,假作宋、元、明人題跋,半石半木,彙集而成,其名曰因宜堂法帖八卷、唐宋八大家帖八卷、晚香堂十卷、白雲居米帖十卷,皆偽造年月姓名,拆來拆去,充舊法帖,遍行海內,且有行日本、琉球者,尤可■〈強,口代弓〉鄙。
○論刻帖
張懷瓘書斷云:「楷者,法也,式也,後世以為楷法者也。」余亦曰:「楷者,法也,式也,後世以為法帖者也。」近世刻帖者不明此意,但以古人墨蹟,無論可法不可法,輒刻之帖中以為備,則非法帖矣。如岳忠武、文信國,以功顯,以忠著,非書家也;王荊公、陸放翁,以文傳,以詩名,非書家也;藏其墨蹟可也,刻諸法帖不可也。近有某君刻國朝名人尺牘成大部者,費至數千金,殊覺無謂。大凡前人手札,皆率意為之,非如二王真蹟之字字可法也。其中有大家書,有名家書,有託名書,有同名書,又有並不善書而隨手屬筆者,亦有他人代書者,未必字字可法,而刻諸石,其可乎哉?是不知書斷之所謂法帖者也。
○家刻
余生平無所嗜好,最喜閱古法帖,而又喜看古人墨蹟,見有佳札,輒為雙鈎入石,以存古人面目,亦如戴安道總角刻碑,似有來因也。乾隆五十三四年間,始出門負米,初為畢秋帆尚書刻經訓堂帖十二卷,又自臨漢碑數種,刻攀雲閣帖二冊,便為海內風行。嘉慶四年己未,遊京師,鈎刻成親王法書為詒晉齋帖四卷;十年乙丑,復至京師,又增益二集、三集、四集,共十六卷,又得成王書一鱗片爪,集成小冊,為詒晉齋巾箱帖四卷。是年七月,仁宗皇帝有旨命吏部右侍郎劉鐶之刻其叔父文清公墉平生所為書,余時在京師,為之鈎勒,名曰清愛堂石刻四卷,十一年夏五月刻成進上。十三年戊辰,為長白鐵冶亭宮保刻惟清齋帖四卷。是年,余始命兩兒曰奇、曰祥將余歷年所臨漢碑五十餘種模刻,名曰攀雲閣帖。十四年己巳秋七月,為相國英煦齋先生鈎刻松雪齋帖六卷,十五年庚午五月成。十六年辛未,自取唐、宋、元三代墨蹟或舊搨本,擇其尤者,輒為模刻,命曰小清秘閣帖十二卷,十七年壬申七月成。十八年癸酉,為雲間沈綺雲司馬刻小楷集珍帖八卷。十九年甲戌冬,山居多暇,偶取蔡君謨諸書帖刻為四卷,曰福州帖,以寄汪稼門制府及王南陔中丞,時二公俱鎮閩中為督、撫也。二十年乙亥,自刻寫經堂帖,起于鍾、王,終於松雪,凡八卷。是年秋八月,為韓城師禹門太守刻秦郵帖四卷,皆取蘇東坡、黃山谷、米元章、秦少游諸公書,而殿以松雪、華亭二家。時太守正攝篆秦郵。是年,蕭山施秋水少府曾以余所臨漢、魏隸書大小數十種刻成四卷,曰問經堂帖。二十一年丙子,南城黃兩峯嵋為昭文令,介余選集山谷大小行書六冊,曰黃文節公帖,蓋蔡、蘇、米三家各有專刻,而文節無之耳。二十二年丁丑,婺源齊梅麓太守彥槐令吾邑,偶見前英相國所刻松雪齋帖而愛之,視相國所未備者,又續刻松雪齋帖六卷。是年冬,鍾祥彭毓圃志傑為烏程令,余為刻吴興帖六卷贈之。二十三年戊寅,又自刻述德堂帖,自唐人臨本黃庭、顏魯公竹山連句,及宋四家、趙榮祿、俞紫芝、張伯雨、吴仲圭、郭天錫、倪雲林等書,合而為一,計八卷,以續寫經堂帖之後。是年九月,攀雲閣帖刻成,計十六卷。二十四年己卯孟冬,為長白斌笠耕觀察取趙、董兩文敏墨蹟,刻為抱沖齋帖十二卷,其明年三月告成。道光元年辛巳、二年壬午兩年之內,為歙縣鮑讓齋觀察刻余向所縮臨唐代諸碑三十二冊,至四年而始成。是時儀徵巴樸園宿厓昆仲索視余所刻諸帖,余因檢得六十四石贈之,藏之樸園壁間,命曰樸園藏帖八卷。次兒曰祥所刻枕中帖四卷亦以是時成焉。七年丁亥,為嘉善周又山觀察刻其尊甫山茨先生遺墨大小楷行草書六冊,為仁本堂墨刻。八年戊子,為膚施張河帥芥航先生刻文與可、蘇東坡畫竹題跋,計兩大冊,分裝四卷,曰澄鑑堂石刻。是年,又自刻學古有獲之齋帖四卷,自鐘鼎欵識並周、秦、兩漢、魏、晉、六朝以及有唐一代諸書,各摹數字,略備體格,本為課孫而刻,亦以便初學觀覽,為書法之源流也。其餘所模刻者尚多,有古碣,有今碑,有墓志傳誄,有詩刻題名,如秦會稽刻石與碣石門刻石、泰山、琅邪、之罘、東觀諸刻石,漢熹平石經殘字,郭有道、陳仲弓、楊伯起、曹娥諸碑,及縮本漢碑、定武蘭亭、褚模蘭亭舊本、樂毅論、九成宮、醴泉銘、磚塔銘、孫過庭書譜之類,不可枚舉,俱別載寫經樓金石刻目錄中。
●叢話十 收藏
總論
唐
五代
宋
元
○總論
收藏書畫,與文章、經濟全不相關,原是可有可無之物。然而有篤好為性命者,似覺玩物喪志;有視為土苴者,亦未免俗不可醫。余嘗論之,其為人也多文,雖不知書畫,可也;其為人也無文,雖知書畫,不可也。大約千人之中,難得一人愛之,即愛之而不得其愛之之道,雖金題玉躞,插架盈箱,亦何異于市中之骨董鋪邪?
考訂之與詞章,固是兩途,賞鑒之與考訂,亦截然相反,有賞鑒而不知考訂者,有考訂而不明賞鑒者。宋、元人皆不講考訂,故所見書畫題跋殊空疎不切,至明之文衡山、都元敬、王弇州諸人,始兼考訂。若本朝朱竹垞、何義門、王虛舟輩,則專精考訂矣;然物之真偽,恐未免疎略。
收藏書畫有三等,一曰賞鑒,二曰好事,三曰謀利。米海岳、趙松雪、文衡山、董思翁等為賞鑒,秦會之、賈秋壑、嚴分宜、項墨林等為好事。若以此為謀利計,則臨模百出,作偽萬端,以取他人財物,不過市井之小人而已矣,何足與論書畫耶!
看書畫亦有三等,至真至妙者為上等,妙而不真為中等,真而不妙為下等。上等為隨珠和璧,中等為優孟衣冠,下等是千里馬骨矣。然而亦要天分,亦要工夫,又須見聞,又須博雅,四者缺一不可。詩文有一日之短長,書畫有一時之興會,雖真而乏佳趣,吾無取也。
清河書畫舫謂看字畫須具金剛眼力,鞫盜心思,乃能看得真切。余以為不然。看字畫如對可人韻士,一望而知為多才尚雅,可與終日坐而不厭不倦者,並不比作文論古,必用全力赴之,只要心平氣和,至公無私,毋惑人言,便為妙訣。看得真則萬象畢呈,見得多自百不失一。然而亦有天分存乎其間,並不在學問之深長,詩書之廣博也。
晉、唐名蹟,品題甚少,即有品題,不過觀欵題名而已。至宋、元人始尚題詠,題得好益增名貴,題得不好益增厭惡。至明之項墨林,則專用收藏鑒賞名號圖章見長,直是書畫遭劫,不可謂之品題也。余見某翰林題思翁山水卷,以文衡山用筆比擬之,是隔雲山一萬重矣。
國初北平孫退谷築萬卷樓,藏書甚富,而賞鑒書畫尤精,著有庚子銷夏記八卷。退谷歿後,其物大半歸黃崑圃家,而散于海內者亦復不少。如記中所載之唐僧懷素小草千文、歐陽文忠集古錄跋尾、黃山谷松風閣詩、朱晦翁城南二十詠、貫休羅漢、易元吉猴猫圖、宣和御題十八學士圖、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趙榮祿書陶詩小楷及枯樹賦,余皆親見之。
高江邨嘗言,世人之好法書名畫而必欲竭資力以事收蓄,與決性命以饕富貴者何異?其言甚確。然觀其有小印一枚,曰「江邨三十年精力所聚」,可見其好之篤,嗜之深,未必能作雲煙過眼觀也。銷夏錄中之物亦有真有偽,如蘇文忠送安國教授詩有陳石磵跋者,今藏家黼堂侍郎家,的是雙鈎廓填,而江邨亦收蓄之視為至寶,何也?
收藏書畫是雅事,原似雲煙過眼,可以過而不留,若一貪戀,便生覷覦之心,變雅而為俗矣。試觀古來收藏家,從無有傳之數百年子孫尚能守者。
有明一代書家,前有三宋二沈,後有文、祝、董思翁諸公,此其最著者,其餘如吴匏庵、李貞伯、陸子傳、王雅宜、張東海、婁孟堅、陳魯南、王百穀、周公瑕之流,亦稱善書,可為案頭珍玩。大約明之士大夫,不以直聲廷杖,則以書畫名家,此亦一時習氣也。
有明一代畫家,盛推文、沈、唐、仇為諸家之冠,然而可傳者尚多,如王孟端、戴文進、杜東原、姚公綬、陶雲湖、呂廷振、周東村、陳道復、王仲山、袁叔明、陸包山、宋石門、王酉室、錢叔寶、謝樗仙、趙文度、張君度、孫雪居、丁南羽、莫秋水、董思白、楊龍友、陳仲醇、李長蘅輩,亦卓然成家。近時收藏書畫者,輒曰宋、元,宋、元豈易言哉?即有一二卷冊條幅,又為海內士大夫家珍祕,反不如降格相從,收取明人之易為力耳。
○唐
玄宗鶺鴒頌,紙本,高七寸八分,長五尺八寸,紙凡四接,岐縫內俱有「開元」二字小印。結搆精嚴,筆法敷暢,迥非唐以後人所能為之。有蔡京、蔡卞二跋,前後俱有宣和、政和小璽,蓋宋時曾入內府者。相傳尚有黃山谷一跋,已亡之矣。謹案御刻三希堂法帖第二十七冊有明洪武初人林佑跋語云:「唐玄宗鶺鴒頌,宋時藏于祕府,徽宗朝有鶺鴒千數集于後苑龍翔池,遂出此卷示蔡京、蔡卞,因題于後。宋亡,卷遂流落民間,為指揮方明謙得之。佑謂玄宗有一李林甫,徽宗有一蔡京,正鴟梟蔽日、鳳皇遠避之時,雖有鶺鴒數萬,何益于治亂存亡哉?」據此,則知卷後不止失去山谷一跋也。今刻經訓堂帖者,即此本。
歐陽率更夢奠帖真蹟,計七十八字。宋時曾入御府,有「悅生圖書」,則知又是賈秋壑家中物也。後有趙子昂、郭天錫二題。乾隆戊申歲,太倉畢竹癡員外曾購得,呈其兄秋帆先生,先生以「夢奠」二字非吉語,旋復還之。余時在先生河南節署,一見,後不知所歸。
虞秘監書汝南公主墓志,起草凡十八行。有李東陽、莫是龍、王世貞、毛澄、王鴻儒、陳繼儒、文嘉、嚴澂諸題,又錢穀、張鳳翼、獻翼觀欵,相傳是王敬美奉常家故物也。敬美謂其蕭散虛和,風流姿態,種種有筆外意,高可以入蘭亭、頭眩方之室,卑亦在枯樹賦上,其稱重如此。張氏清河書畫舫則定為米元章臨本。余亦未敢視其必真,然董思翁曾刻入戲鴻堂帖,金壇王肯堂太史又模入鬱岡齋帖,經諸賞鑒家品題,自足寶貴耳。
顏魯公竹山書堂聯句詩真蹟,書于絹素,雄古渾厚,用墨如漆,迥非後人所能模仿。國初藏真定梁相國家,刻入秋碧堂帖者是也。乾隆辛亥歲,為畢秋帆先生所得。先生歿後,圖籍星散,又為揚州吴杜邨觀察所有。嘉慶丁卯歲,粵東李載園太守來吴門,攜有杜少陵贈衞八處士詩墨蹟卷,其書皆狂草,如張長史筆意,而杜邨觀察適至,顏冊亦在篋中,余因邀二君各持墨蹟,同觀于虎邱懷杜閣下。余笑曰:「顏、杜生于同時,而未及一面,今千百年後使兩公真蹟聚于一堂,實吾三人作介紹也。」按新唐書,天寶十二載,安祿山反,魯公守平原,少陵避走三川。後魯公以元載謗貶湖州、在大歷初年,正少陵出瞿塘,下江陵,泝沅湘時也。
靈飛經,四十三行,墨蹟在上清瓊宮陰陽通真祕符之前,即海昌陳氏藏真帖祖本,其最後十二行是藏真之所闕也。按靈飛經為唐開元廿六年玉真長公主奉敕寫,元袁清容始定為鍾紹京書,其說蓋本思陵於經生書不收入內府一語,然亦未能斷定為鍾書也。明萬歷三十五年冬,董思翁得之吴用卿家,後思翁寫蓮華經,必展閱一過,珍如球璧。庚戌歲,思翁出所寫蓮華七卷,質于太常卿陳公增城所,每卷議值百金,而虞太常有難色,乃以靈飛一冊輔之。越十六年,思翁遣其子持金來索蓮華甚急,而陳氏正在勒石,不便遽反,往復不已。太常之子湖廣參政名之伸者,遂將靈飛抵蓮華以塞其意。參政私將靈飛割留四十三行藏于家,意作雷煥留劍公案,而思翁竟未檢及也。至戊辰歲,參政遇思翁於西湖昭慶寺,問靈飛無恙否,則已作王、謝家燕矣。自此四十三行藏于陳氏,傳至體齋中丞名用敷者,亦能世守。吾鄉秦味經司寇素聞靈飛名,從中丞借觀數四,中丞故為司寇門生,不得已,乃贈之。司寇既得,祕不示人,歿後其子靜軒太史稍稍誇于人間。中丞任安徽布政時,偶過錫山,以計賺歸,仍為陳氏所有,真藝林佳話也。余老友陳無軒學博曾載入寓賞編,與余備述甚詳。是細麻紙本,甚完好,都四十三行,計六百八十五字。較諸全本,雖僅吉光片羽,而與石本對勘,則結體用筆,毫髮不爽,至于精神奕奕,自在遊行,又非石本所能幾及也。余年來奔走衣食,以不獲一見為恨,後見曾氏滋蕙堂帖,乃知即從藏真翻刻,故亦缺此十二行,並作趙松雪偽跋于後,則較藏真有霄壤之隔矣。余前年冬在邗上,知為吴餘山文學所購,今中書舍人謝君若農借以上石。嘉慶辛未十月廿日過楓涇鎮,始觀于若農齋中,摩挲石刻幾三十年,一朝得見真蹟,喜不自勝。他日尚擬從餘山再乞一觀,僅模此十二行以補陳、曾兩家之闕,不亦大快事耶!
徐季海書朱巨川告,白麻紙本,高八寸五分,長五尺八寸六分,計三十二行,前後有尚書吏部告身之印四十三方,又宣、政小璽,蓋宋時嘗入內府者。其鮮于樞、張可與張宴三題之後,并書新唐書本傳二十行,又董思翁一跋,即戲鴻、快雪祖本也。余在畢秋帆先生家見之,後為豪貴所索,遂入京師。
范隋告身,絹本,高八寸,長三尺六寸。僖宗咸通二年六月告,上署云「將仕郎權知幽州良鄉縣主簿范隋」十四字,即文正公五世祖也。後有宋人跋語二十一人,元人跋語二人。今藏吴門范氏義莊,有石刻。
懷素小草千文卷,黃素絹本,高九寸,長八尺七寸六分。筆法嚴密,字字用意,脫去平時劍拔弩張之習,而一趨于自然。後題「貞元十五年六月十七日於零陵書,時年六十有三」,字勢略偏側,正其晚年作也。後有宣、政三璽,即宣和書譜所載四卷之一。卷用黃素,八方,每交接處用軍司馬印印之。相傳素師居永州龍興寺,即吴呂蒙故宅,寺後浚井,得軍司馬印,故素師每作書必用是印。後有文休承一題,具載始末,嚴分宜冰山錄中物也。本朝康熙中,為商邱宋中丞所得,不知何時歸入明府。乾隆丙午歲,吴杜邨太史購于京師,以贈畢秋帆先生。余嘗模入經訓堂帖,較停雲所刻,有過之無不及處。
有唐一代,墨蹟、告身而外,惟佛經尚有一二,大半皆出於衲子、道流,昔人謂之經生書。其書有瘦勁者近歐、褚,有豐腴者近顏、徐,筆筆端嚴,筆筆敷暢,自頭至尾,無一懈筆,此宋、元人所斷斷不能跂及者。唐代至今千餘年,雖是經生書,亦足寶貴。往時雲間沈屺雲司馬託余集刻晉、唐小楷,為其聚唐經七八種,一曰心經, 【 即屺雲所藏。】 一曰鬱單越經, 【 歙鮑席芬家所藏。】 一曰轉輪王經, 【 繁昌鮑東方所藏。】 一曰金剛經, 【 吴門陸謹庭所藏。】 一曰長壽王品迦絺那經, 【 寧波孫曉江所藏。】 一曰大般若經, 【 吴門黃蕘圃所藏。】 一曰蓮華經, 【 揚州徐芝亭所藏。】 一曰漢陽塔中殘經, 【 張芑堂所藏。】 他如兜沙經 【 吴門葉氏所刻】 律藏經 【 王夢樓所藏】 之類,生平所見者,不一而足,乃悟靈飛經之非鍾紹京書,不辯而自明矣。
羅昭諫嘗為先武肅王鎮海軍掌書記,昭宗賜王鐵券,時羅正在幕府,則謝表必其手筆也。余年十九,在吴門清嘉坊書肆中見昭諫手書謝鐵券表稿,字如中指大,後書「乾寧四年月日臣羅隱代脫」十二字。代脫者,代為脫稿之義也。後有劉青田一題,考之最詳。國初藏勵宗萬家,不知何時流落吴門。當時索價五百金,無有售者,後為粵東一客所得,屈指四十餘年,至今猶在心目。
張僧繇沒骨山水一幅,絹本,上列兩峯,青綠相間,其下蒼松三株,白雲一道,掩映于紫翠之間,落筆雄奇,出人意表。舊為宛平王相國家所藏,畫之上方有禹鴻臚之鼎題記。
尉遲乙僧天王像,絹本,著色,真唐人筆法也。本立軸,作袖卷裝池,橫看,自宋時已然,後有宣和、紹興小璽及內府圖書之印,並明道元年十月十日奉聖旨審定及內侍盧道隆等官銜,又元張金界奴上進題名一行,項墨林家物也。畢秋帆尚書以五百金得之,乾隆五十六年七月進呈,今藏內府。
○五代
先武肅王賜崇吴院長老僧嗣匡墨牒一道,前一行有「天下都元帥」五大字,後題「龍德二年十二月牒」,最後又大書「都元帥吴越王」六字。下有押,猶今之畫稿也。文作駢體,字徑六分,絕似蘇靈芝憫忠寺碑,蓋晚唐書法皆如此。是物自元、明以來世藏台州本家,與鐵券並守。憶於乾隆辛亥歲,余在會稽同修郡志,嘗借觀,為雙鈎一通,刻小清秘閣帖中。至道光癸未歲,余再至會稽,則知為家薪溪族祖所得矣。按姑蘇志,崇吴寺在今吴江縣充浦,前臨太湖,兩洞庭山在望。惟地僻鄉隅,鮮有至者。他日擬再刻一通,付之寺僧,猶見五代時牒封寺院之文也。
先忠懿王工於草書,見之史冊,今藏台州白石山本家者,乃手狀七行,後具押字,余前已雙鈎刻石,其米元章、危太樸諸跋皆為人竊去,惟存熙寧、元豐、元祐題名而已。中有賈平章觀款,書法極工。癸未春三月,余往台州,因觀鐵券,又復摩挲者累日。
楊凝式神仙起居法真蹟,凡八行,後有米友仁、商挺、留夢炎諸題。阮雲臺宮保嘗以示余,余頗疑之,未為雙鈎,其後卒以刻石,有跋記於後。
王齊翰挑耳圖卷,前有徽宗御題「勘書圖」三字,又「王齊翰妙筆」五字。畫一貴人自挑其耳,坐于屏幛之前,衣紋精細,設色甚工,儼然吴道子法也。後有蘇東坡、潁濱兄弟及王晉卿題跋。舊為吾鄉安氏之物,嘉慶壬戌十月在揚州吴杜邨太史家見之。
世稱唐小李將軍之畫,今所傳者絕少。余嘗在吴盤齋大令疁城署中觀五代時衞賢所畫廣寒宮圖,樓臺殿閣,細逾毛髮,中有一宮門,上書「廣寒清虛之府」六字。離宮別館,用筆若絲,刻劃精整,幾無剩意。其款兩字在一石隙之間,恐小李將軍亦不能過之也。鑲邊絹上有梁蕉林鑒賞印記,其上又有一小璽,糢糊不辨,想是南宋故府之物。
董北苑瀟湘圖,思翁舊物也,藏畢秋帆尚書家。卷長丈許,神采煥然,具有遠山蒼翠、江水瀠洄景象。中流有一舟,坐朱衣烏帽一人,旁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又岸上漁人布網漉魚者,蓋取謝宣城詩「洞庭張樂地,瀟湘帝子遊」二語為境耳。思翁一生畫學得力於此。前後有三跋,隨筆中亦載之。後為豪貴奪去,今不知所歸。
○宋
高宗賜岳忠武墨敕草書十四行,在硃色雲龍箋上,有「皇帝上用」「書詔之寶」兩璽。此敕舊藏西湖岳廟,為奉祀孫世守。乾隆六十年,汪稼門先生為浙江布政使,始為裝池,題一詩一跋,刻諸石上,嵌于廟壁。時余在轉運使署,因將搨本寄翁覃溪先生,先生欣然賦詩見寄,余乃請方伯并刻之。自此海內之士,題詠遂遍,近已滿卷如牛腰矣。
高、孝二陵墨蹟,一高宗草書,在團扇上,書「芳草西池路,柴荊三四家,憶曾騎款段,隨意入桃花」一首,後用德壽硃文璽,當為高宗晚年筆;一孝宗書「春雲初起拂青林,冉冉因風度碧岑,既解從龍作霖雨,油然出岫豈無心」廿八字,合裝一冊,為仁和趙晉齋文學所藏。近時士大夫題詠甚多,余亦題二絕云:「石經剝落長苔痕,遺恨冬青不足論。留得二陵真蹟在,蓬門猶識趙王孫。」「焚香再拜啟題封,想見揮豪德壽宮。龍鳳昇天陵谷改,尚餘文翰扇清風。」
陳簡齋詩卷,紙本,凡一百零一行,計詩二十三首。舊有張宣公標題,今不存。後朱晦菴、劉西臺、危太樸諸跋,具在。案宋史,簡齋名去非,高宗時為資政殿大學士。太樸跋語具詳始末。
蔡忠惠謝賜御書詩表,字如指大,結構精嚴,後有文與可、米元章二跋。按續書斷載仁宗深愛君謨書,嘗以御筆書「君謨」兩大字并詩以寵異之,君謨乃作詩表謝,即此卷也。往時見雲南周氏刻入春雨樓帖,後見墨蹟,在五柳居陶蘊輝家,索價五百金,無有售者。
又忠惠自書詩稿,計八頁,每頁十行,共七十三行。第一行書詩之三下書「皇祐五年二月」,正忠惠自福州入京一路紀行之作也。其第二頁題龍紀僧居室之下有「此一篇極有古人風格」九字,則歐陽永叔親筆也。是冊南宋時曾入賈似道家,前後俱有「悅生葫蘆」及長字印記,又有楊龜山、張正民、蔣璨、張天雨、張樞、胡粹中諸題。其書雖草草不經意,實君謨妙墨也。
蘇文忠書,余所見者不下十餘種,真偽參半。按崇寧、大觀間蔡京用事,以黨藉禁蘇、黃文詞,并墨蹟而毀之,至政和間始弛其禁,故後世傳者少也。曩在京師,見翁覃溪先生家有大書偃松屏贊,乃其謫惠州時為書示其子過者,第絹本毀濫不全,余集其數句刻入小清秘閣帖。又有九歌六段,是從家恬齋方伯處得,雙鈎上石,未見真蹟。
又文忠書四十二章經真蹟,余于乾隆六十年二月在福州觀于汪筠莊明府齋中,書在絹素,織成朱絲闌。高九寸許,長七尺二寸。小楷,微帶行筆,共一百廿八行,前有十數行破裂者,而後幅完好無闕。有宋僧悟靜、元王原吉、哱存素、石羊山樵四跋。吾友陳無軒載入寓賞編,茲不復贅。後為筠莊子元度攜于行篋,在晉陵舟中遇賊竊去。越二十餘年,京口楊子堅忽于友人家見之,今不知所在,惜哉!
又文忠橘頌卷,有趙松雪題跋,向藏洞庭山席氏。乾隆丙午,有沈某兄弟二人善作偽書,以售於人,遂借以雙鈎,與原蹟無二,以示畢秋帆先生。時先生為河南巡撫,竟以千金得之,實偽蹟也。
黃文節松風閣詩卷,高九寸餘,紙本,三接,長六尺三寸,無款印。元至治間為皇姊大長公主收藏,不擇人而題者十四人,大半皆有官銜。乾隆己酉春三月,觀于鎮洋畢澗飛家。
又文節書劉禹錫伏波神祠詩卷,明時為嚴分宜舊物,有張于湖、范石湖兩題,今藏諸城劉文清公家。信芳尚書嘗以示余,生平所見山谷墨蹟,此為第一。
米禮部書宗室崇國公墓志銘,鄭居中撰文,幾二千字。余所見者有大小兩本,絕似褚河南哀冊。後有袁桷、鄧文原、黃溍、柳貫、揭汯、葉盛、吴寬七跋。其一今藏婺源齊梅麓員外家,其一藏揚州鮑氏。按米襄陽志林,當時臨模米書酷肖可以亂真者有二人焉,一吴雲壑名琚,一陳伯修之子陳寺丞,禮部俱授以作字提筆之法,或兩人所臨也。
又禮部虹縣舊題真蹟卷,無款,有儼齋秘玩圖書,是華亭王氏之物。後有金大定間劉仲游、元好問兩題。雲南周氏、曲阜孔氏皆鈎模入帖。
又禮部書杜詩王宰山水歌墨蹟卷,絹本。後有徐守和兩跋。雲南周氏曾刻春雨樓帖,今藏吴門汪省吾茂材家。
朱文公註經草稿真蹟,余見者有二種,一為嘉善謝若農中翰所藏,易繫辭自「無咎者善補過也」起,至「凡三百有六十句」止,計六十一行;一為吴門陸謹庭孝廉所藏,論語「顏淵問仁」至「司馬牛問仁」,計五頁。近日又有人刻集注稿,行款尺寸大約相同,當是文公一手書者。
朱文公和張敬夫城南二十咏,北平孫退谷侍郎所藏,前有李賓之篆書「晦翁手澤」四字,後有干文傳、黃溍、于淵、李東陽、吴寬、周木、陸簡、何喬新、董越、李士實、張元楨、費宏十二人題跋,楊鐵崖和詩,後又有陳白沙、謝肇浙、徐渤三題。其黃溍書城南齋記稱常熟錢君伯廣早從其鄉先達尚書干先生遊,先生守婺源時,得朱子手書城南齋二十詠而寶愛之,卒乃歸諸伯廣,遂即所居東偏搆一齋,扁曰城南,且以城南自號焉。按虞山譜,伯廣諱廣,千一公七世孫,柳溪先生寬之胞兄也。
庚辰十月廿六日,偶晤趙季由太守於吴門寓齋,出示吴雲壑書歸去來辭真蹟,筆筆飛舞,全用米法。後有董思翁一題,傾倒殊甚。惜其物已經落水,有斑痕,墨光亦退矣。
文信國書「慈幼堂」三字,為吴中顱■〈顖,去心〉醫陳仲和所得,即以名其堂。後有陳繼、王鏊、劉吉、邱濬、費誾、吴寬、楊士奇、胡濙、楊榮、金幼孜、李東陽、楊翥、馬紹榮、王恕、耿裕、白昂、倪岳、陳鎰、朱仲陽、張昇、靳貴、劉忠、毛澄、楊守阯、吴儼、李傑、楊廷和、陸簡、宋瑴二十九人題跋。此吴門陸謹庭孝廉所藏,嘗倩同邑陶君名賡考諸人名號爵里甚詳,有小記附於後。
馬遠松陰高士圖,吾鄉李芥軒先生所藏,閱百年矣。嘉慶庚申,從子有穀持以示余。按遠畫本師李唐,用焦墨作樹石,筆力矯矯,千古獨絕,吴小仙所從出也。
李營邱秋山行旅,吴門繆武子家藏。凡宋人大幅畫絹素狹,俱是雙摒,此僅存半幅矣。乾隆戊申歲,畢秋帆先生為河南巡撫,聞其名,為物色之,有客攜至汴梁者。余時在節署,因獲觀焉。
米元暉雲山圖卷,紙本,款題「紹興十一年九月五日懶拙米元暉戲作」十六字,後有元人韓性、王逢、楊遵、顧祿、宇文公諒、朱文瑛、陶九成諸題,道光乙酉四月偶於汪氏見之。
○元
趙榮祿書壽春堂記,大楷書,是絹本屏幅,剪裝巨冊者。嘉慶元年,余客兩浙轉運使幕中,雲間陳古華太守攜以見示,同海豐張穆菴都轉、烏程陳無軒學博披覽一過,後阮雲臺先生嘗刻石武林。
玄妙觀重修三門記,烏絲方格,字大逕寸,前有篆書八大字,作四行,本文計六十三行,每行八字,有董思白、李日華兩跋,錢塘梁文莊公家藏物也。嘉慶元年二月,余謁山舟先生,始觀此卷。曲阜孔氏既刻鑒真帖,而長白煦齋相國見而愛之,因介余往錢塘雙鈎,又收入松雪齋帖。
二贊二圖詩卷,凡二百三十二字,後有卞華伯、王弇州、董思白、陳眉公、文湛持五跋。思翁謂是卷學顏魯公送蔡明遠叙,兼米海嶽用筆,迥異平日之作,洵至論也。向藏畢秋帆尚書家,余嘗鈎刻入經訓堂帖。嘉慶己巳,偶遊京師,知為劉文清得之,今又為煦齋相國所有矣。
汲黯傳小楷,用歐筆,爛漫千餘言,當為松雪平生傑作。惟余近年所見者已三本,俱有文衡山補書,絹紙相雜,真贋莫辨。甚矣哉,作偽之人也!
天冠山詩,本廿八首,今陝刻祗廿四首。乾隆戊申、己酉間,北平翁覃溪先生督學江西,得一本,紙墨完好。後松雪自題云:「道士祝丹陽示余天冠山圖,求賦詩,為作此廿八首。」按其時是延祐二年,松雪在京師,官集賢學士,未嘗至此山也。陝刻跋云:「予昨遊天冠山,且謂山在丹陽郡,不知是山在江西貴溪。」丹陽乃道士號,足證陝刻之不真。然用筆自佳,非近世人所能為之,或曰文待詔少年作也。
小楷過秦論三篇,刻于戲鴻堂帖者惟一篇耳。嘉慶乙亥,嫠源齊梅麓員外宰吾邑,偶談此卷,云真蹟在其同鄉董小楂編修處,越數年果得之,既而董又取去,且云五年後當惠贈也。梅麓賦詩云:「鷗波妙墨世原稀,況復香光論入微。趙璧竟從千里去,吴鉤今許五年歸。米顛豪奪真無賴,季布盟言豈有違。寄語山靈好呵護,莫教化作朶雲飛。」他日此卷竟來,余當為員外一并上石,以與戲鴻、滋蕙兩刻抗衡,亦快事也。
洛神賦,松雪平生臨本最多,相傳松雪曾見過王子敬墨蹟者。余曩在京師,見司馬達甫中翰家一本,紙墨如新,今為孫制府平叔氏所藏。粵東吴荷屋方伯亦有一本,惜前缺數行,乞詒晉主人補書之。其餘如梁蕉林所藏刻入秋碧堂者,尚是真蹟,至經訓堂帖所刻楷書本,則偽矣。而學者甚多,有翻刻盛行于世,異哉!
頭陁寺碑文,吴門蔣氏所藏,余於己卯三月在斌笠耕觀察舟中見之,用筆在洛神、枯樹之間,可寶也。
神仙篇五首,一張正見,二盧思道,三王融,四陳思王,五郭景純,後書「大德改元三月廿六日水精宮道人書」。字如中指大,靈和峭拔,當似松雪中年得意之筆。然觀其卷中如「億」之作「憶」,「娥」之作「蛾」,「阿誰」作「何誰」,「進趨」作「進趣」,恐松雪未必至此,其為偽本無疑。今在英相國家。
舊聞當湖家夢廬處有松雪臨黃庭經卷,思之十年,不得一見。道光丙戌春日,偶於梅麓員外寓齋閱之,後無年月可考,審其結體用筆,實松雪早年書,殊乏英俊之氣。有鄧善之、楊載等十六人題跋,皆真。
臨褚河南枯樹賦卷,白宋箋本,長洲宋小巖編修所藏,後歸畢秋帆先生。有趙孟淳、白珽、陳深、龔璛、周天球、黃姬水、彭年、文嘉、王世貞、文伯仁、黎民表諸題,最後有太僕寺印及撫治鄖陽等處關防,是明時王敬美家舊物。
「快雪時晴」四大字,乃是題張伯雨臨右軍帖前者,後有徐幼文山水一幅,今藏查小山比部家。
仇府君墓碑,字與壽春堂記相等,前篆額六行,計廿四字,內兩行為後人重補。此卷今藏笠耕少僕家,惜文中闕數行,失去仇公諱字,後有倪鉦一跋,云仇字彥中,又見虞道園書仇公墓志,始知仇名鍔也。
嘉慶己未春,余在京師,過質郡王府,見松雪畫陶靖節像,闊袖幅巾,手攜一杖,翩翩欲仙,上書歸去來辭小楷十二行,真妙筆也。郡王薨後,世子尚幼,惜不能再見矣。
孫平叔制府家有松雪小楷歸去來辭,是畢氏廣堪齋舊物,余嘗模入集珍帖中,審其用筆,當為中年之作。
松雪所題蘭亭十三跋墨蹟,並定武蘭亭,余嘗于吴杜邨太史家見之,所謂獨孤長老本是也。尚有吴傅朋、錢舜舉及柯九思二跋。為商邱陳望之中丞所藏,後德清談韜華觀察得之。談沒後被火,圖籍俱失,惟此卷尚存數字,今在英相國家。
吴門陸謹庭嘗得松雪畫李太白廬山觀瀑圖,青綠山水,一紙皆滿,無空隙處,而一種幽深玄遠之趣,溢于尺寸間,非松雪妙筆,不能傳之也。後有元、明人題識甚多,其姚公綬一跋最長,惜為後人妄加「趙氏子昂」四字朱文印,真為蛇足。
庚戌三月,余往婁東,在畢澗飛員外家見魏公自繪小像,紙本,長尺許,闊七寸,作一鏡。像居其中,僅畫半身,頭戴一笠,身著月白氅衣,面圓而俊偉,豐神奕奕,微鬚,真元世祖所稱神仙中人也。上惟有仲穆書贊兩行。又在友人處見一像,有自題七律云:「致君澤物已無由,夢想田園霅水頭。老子難同韓子傳,齊人終困楚人咻。濯纓久判從漁父,束帶寧堪見督郵?準擬新年棄官去,百無拘繫似沙鷗。」後題「大德二年正月人日趙孟頫自題」,又一行云「至治二年八月男雍拜裝」。觀魏公此詩,其出山服官,非素所願,然亦何苦作此白珪之玷也。
趙松雪嘗拜中峯和尚為師,為畫一小像甚妙,盤椅一張,師橫臥其上,朱履一雙脫在椅前。此種畫法,古所未見。後有偈云:「身如天目山,寂然不動尊。慈雲灑法雨,徧滿十方界。化身千百億,非幻亦非真。覓贊不可得,為師作贊竟。至大二年正月人日弟子吴興趙孟頫焚香謹贊。」此幅往在吴門陸白齋先生家見之,曾倩南潯陸梅圃臨過一幅,後為友人攫去。觀此兩像皆畫于正月人日,或命意有在也。
世所傳管仲姬墨竹最多,而真者絕少。憶于甲寅三月,余在錢塘晤鮑綠飲先生于西湖寓中,見一卷,當是夫人生平傑作。後有夫人之姊名道杲者嫁於姚居南潯一詩一跋,寫作俱妙,題云:「綠窗無長物,樹蕙與滋蘭。光風布淑氣,揚揚畹畝閒。窗外何所有?修竹千萬竿。密葉敷下陰,勁節當歲寒。方欣同臭味,且以報平安。吾妹忽來過,綠紗生薄寒。幔結貽佩纕,重之青琅玕。寫真一揮灑,翰墨猶未乾。古意鎮長在,高風渺難攀。況有斐媲德,懿名垂不刊。」後跋云:「至大二年四月二日,吾妹魏國夫人仲姬見訪于南潯里第,燕坐君子軒。夫人笑曰:『君子名軒,何以無竹?』爰使女奴磨墨,寫此幅于軒中。夫婦人之事,箕箒中饋刺繡之外,無餘事矣,而吾妹則無所不能,得非所謂女丈夫乎?為吾子孫者,可不寶諸?俟他日妹丈松雪來看,當又乞題詠也。姚管道杲識。」
趙仲穆書畫,昔人稱其克紹家風,然用筆太重,重則近俗,無復有乃翁秀色。因知筆墨一道,各有天分存乎其間,雖父子不能傳也。余弱冠時在吴門見仲穆手書長卷,所錄古今體樂府小詞共計三十五首,後題「延祐六年春正月寄吴德璉姊丈一觀」云云,後有文衡山、許初兩題,皆精。衡山跋謂德璉者即王國器,魏公長壻也。德璉長于新樂府,當時為楊鐵崖所稱,故此卷所書樂府為多,豈亦投其所好耶?
虞文靖公書其先世宋丞相雍國忠肅公允文所撰誅蚊賦,桂花紋白綾本,共計七十二行,最後十七行參錯書在紙上,蓋應其方外交閑上人所請也。後有魯威、柯九思、蘇大年、王敬方、鄭元祐、楊椿并元祐書刻石疏共七題。此卷明時藏沈石田家,後歸吾鄉華東沙氏,至本朝又為梁蕉林所得,畢氏經訓堂帖始刻之。
饒介之號醉翁,本籍江西,以元末亂隱居姑蘇,跌宕自喜,嘗與雲林生往來。工草書,宗懷素。余嘗見其蕉池積雪詩卷,童梧岡侍郎所藏也。後有金問、魏瀚、呂■〈常上心下〉、吴昂、王淮、朱應祥、蔣宗誼、姚公綬、鮑浩、馬時正十人題跋,並卞令之、安鹿邨書畫印記,惜為後人填墨,殊失真面目矣。
張伯雨書,實出自松雪翁,而又有一種逸韻,與柯丹邱異曲同工。曩從王夢樓太守案頭見所書台仙閣記,殊妙,竟似松雪矣。其片縑短幅,平生所見甚多,一時難以悉記。
趙大年江邨秋曉圖,絹本,無款,前後有元初人圖書印三方,後有龔璛、吴訥、趙孟頫、陳敬宗四題,真蹟也。
高房山山水簡澹超逸,可與二米相伯仲。余嘗見其墨竹一幅,亦可與吴仲圭、顧定之相伯仲矣。有趙松雪一詩題其下,云:「高侯落筆有生意,特立兩竿煙雨中。天下幾人能解此,蕭蕭寒碧起秋風。」
黃子久與王叔明、倪雲林、吴仲圭俱為有元一代名家,惟子久清真秀拔,煩簡得中,不特為三公之冠,實可越房山、松雪而上之。余曩時所見畫幅甚多,惟在京師內務府胡某家見浮嵐暖翠一幅為最妙。
王叔明為松雪外孫,畫宗李昇,而皴法少異,其品在松雪、大癡之間,萬壑千巖,長松修竹,又是一種谿逕。余嘗見叔明畫紫雲山圖真蹟,出筆奇古,與平時所作迥異,固知名家一邱一壑,無不臻妙境也。
叔明嘗為陶九成作南邨真逸圖,余在秋帆先生家見之,高八寸,長三尺許,紙本,不著名款,惟用「黃鶴山樵印」一方,後附孫作撰傳,王掖撰序,胡儼撰記,金聲跋語,皆一時名手。張丑題云:「萬歷戊午春獲於長洲吴氏,是原博太史故物也。」又云:「叔明與九成為中表兄弟,每過南邨,輒流連不忍去,興酣落筆,穠郁深至,可一埽丹青故習,非松風閣、聽雨樓、琴鶴軒諸卷所可比倫也。舊時尚有叔明自題篆書五字,今失去。」
倪高士懶遊窩圖卷,紙本,高六寸五分,長一尺四寸。後有記二十行,書法類右軍東方先生畫像贊。題款曰「壬寅九日句吴倪瓚為安素先生寫」,最後有彭敬叔、徐乘二詩。按雲林集載此文,文中所謂金君安素者,實先世永謙公也。至正末年人,洪武初累薦辟,以人材科將授官,以疾引退,改姓金氏,字曰安素,耕讀堠山之陽以終其身,距雲林所居甚近,家譜所載。是卷昔嘗見于陸白齋先生家,既又見一幅,有記無圖,畢秋帆尚書所藏,曾刻入經訓堂帖者,實偽本也。
又嘗見雲林溪亭山色一幅,款題「丁未五月東海倪瓚畫」。後有吴匏菴、卞華伯二詩,吴云:「聽松庵裏試茶還,第二泉邊更看山。獨有去年詩興在,雲林清閟墨斑斑。」卞和云:「倪迂仙去幾時還?留得溪亭對遠山。老我今為亭上客,啜茶閒試鷓鴣斑。」俱是真蹟。
梅花道人書畫俱妙,余所見不下一二十種,畫竹尤多於山水。嘉善家黼堂少宰有大幅竹最妙,次則斌笠耕少僕所藏之絹本雨竹,皆仲圭生平傑作也。又道人有草書心經一卷,為詒晉齋主人所藏,後贈少宰,以少宰是嘉善人,與道人同里也。少宰遂屬余刻石梅花菴,有跋記之。
顧安字定之,善畫墨竹,吴仲圭以蒼老勝,定之以秀色勝也。揚州吴杜邨觀察有小幅立軸,余曾雙鈎刻石,贈江元卿員外。又吴門王月軒所藏長卷中有折竹一枝,殊妙。又在錢塘趙氏見一幅,後有屈生題云:「海內人傳顧定之,生平畫竹發清奇。披圖記得湘江夜,翠影參差月下時。」
僧大祐書七寶泉開山順菴主行實並道衍書順菴主塔銘合卷,有錢仁夫、李應禎、戴冠三題,吴縣光福寺中舊物也。按道衍即姚恭靖,書時在洪武十三年,是未見成祖之前。
元僧善繼三世血書華嚴經八十一卷,在今虎邱半塘橋龍壽山房。相傳金華宋景濂是善繼後身,今有景濂一跋,在第二卷後。明人題跋觀款散題于諸卷上者凡數十處,不能盡記也。
有元一代,書法大約俱由松雪門逕,如柯丹邱、白湛淵、郭天錫、張伯雨、仇山村、俞紫芝是也。亦有獨自成家者,如虞伯生、鮮于困學、康里子山、鄧善之、周公瑾、楊鐵崖、陸宅之是也。
有元一代畫家全講氣韻,不名一格,實能超出唐、宋人刻畫之習。黃、王、倪、吴無論矣,生平所見者,山水則朱澤民、高房山、盛子昭、方方壺、曹雲西諸家,花卉人物則王若水、王元章、錢玉潭、孟玉澗諸家,蘭竹則鄭所南、李仲芳、蘇昌齡、顧定之、李息齋及其子遵道諸家,如過眼雲煙,不能悉記,皆所謂以氣韻勝人者也。